木末66

【昱剑/Love&War Guest】春风,你为何唤醒我

依然是我心中的镇圈神作


山海有龙:

// @我们都可以 昱剑2.14联文活动的G文,感谢 @锦瑟 老师邀请!


//第一次写昱剑,不知道写得好不好……逼着自己完成了,一不小心写了九千多字。希望看起来还好吧……


//昱剑无差。有一点点双云背景?可以按友情向理解。其实全文都没什么谈恋爱。是一个关于春风的故事。






 


《信》是方书剑第一次演出真正的商业性质音乐剧,平行卡轮换,掰着手指数,其实真的没有几场。小孩每次上台都格外拼命。郑云龙懂他的心思,每场下来也都陪着他说很久很久。


上台前往往是不怎么说话的。然而这一天郑云龙上妆上到一半,就看见同样是上妆上了一半的方书剑在他身边蛇皮走位,欲言又止。


“怎么了?”郑云龙从镜子里面看他。


“龙哥~”小孩一呲溜,凑过来靠在他化妆台边卖萌,如果有尾巴,现在一定摇上了,“这轮演出……嘎子哥会来看你吗?”


小孩眼睛纯洁无瑕,话却说得无比小心。郑云龙好像完全没察觉似的,一笑:“他敢不来。”


方书剑看他笑,才像得了赦免似的,也跟着笑起来。


“他跟我嘱咐你来着,叫你上了台要放松,千万不能太使劲了。”郑云龙龇牙咧嘴地往脸上涂厚厚的粉底,“我叫他别操心。你挺好,这几天越来越好,不用想太多。”


不用想太多。方书剑垂着眼睛,灯光下星点粉雾向下沉,这五个字也渐渐沉进他心里。并不难受,倒是像只锚似的,把什么东西镇定了。他点点头,再问具体什么时候,郑云龙回了个大概时间段,听上去是不止一场。方书剑心里被熨开了,眼睛就明朗起来,细碎的光在里面轻轻跳跃。他抬起头来,又看着郑云龙笑了笑,郑云龙点点头,也没说什么,他就起身准备继续上妆去了。


但是走之前他突然又在门口停下来。


“大龙哥……”他说了一句,忽然又停下来了。


郑云龙把粉底瓶放下,回过头来:“嗯?”


小孩在门口微微低着头。


“蔡……蔡程昱……”他犹豫了一下,才抬起头看郑云龙,“蔡程昱会来么?”


郑云龙直接摇了摇头:“不知道啊。”


“他,他没跟您要票?”


“要我也不给,”郑云龙随口说,“——忘了,忘了他要没要了。”


“啊……”方书剑又垂下脸来,不知道想什么,也没啥话说了,可是还是不走,就在门口愣着。


“你要想知道,你自己问他呀,”郑云龙转回身看镜子,“你跟他那么熟。”


“我跟他不熟,”就听见小孩一下子接到,镜子里的脸还低着,委委屈屈地,“……蔡程昱好久没跟我说过话了。”


 


郑云龙对他们联系少到方书剑可以说出“不熟”两个字来十分意外。而方书剑倒是不太意外蔡程昱忘了跟郑云龙要票,或是郑云龙忘了蔡程昱跟他要过票:二者都毫不意外。方书剑甚至能想象到郑云龙和蔡程昱的聊天记录——大概是某一天有了事互相说上三两句,每一句简短到十个字以内,三两句之后就开始尬了起来,于是两人双双住嘴,对话能空档上十天半月至一年半载,直到下次有事时。在漫长的荒置里他们的对话框会像空屋里的盆栽,长期出差的忙人只配种死不了的野草,难为他们俩都默契地散养着这段交情,都把对方当死不了——幸好在,也真的都是死不了。


这年头尬的人不是没有,但活到他们俩这个地步还能容许自己这么畸怪的,实在是凤毛麟角。方书剑想象着他们的聊天记录,有时会忍不住微笑,想:就像是两个蔡程昱。


蔡程昱是郑云龙在梅溪湖第一个记住的陌生人。这样看来,说他们之间有某种相似应该不算过分。而方书剑也被人说过像阿云嘎。这部剧排演之后,他同班同学龚子棋来排练厅看,去吃饭时搂着他的肩说:“班长,你现在台风好像嘎子哥啊。”


方书剑自然把这当夸,咧嘴就笑,然后下意识地去看郑云龙。郑云龙下了台就维持一副半失焦的状态,随时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人说话;但这时他突然转头来看了方书剑一眼。


“是有点儿像。”他微微勾起嘴角,点了点头。


于是这夸奖就十足十了,方书剑这才放心高兴起来。


方书剑很喜欢阿云嘎。这事在他们梅溪湖这群人里谁都知道,方书剑自己也知道,他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。但是真的幸运,他们这一群人聚在一起后组成了一个集体,在这里好像谁会很喜欢谁都是光明正大的,不羞耻的,甚至美的。郑云龙从第一秒靠近梅溪湖就没掩饰过他对阿云嘎的喜欢,那样的特殊几乎可以自动使他拥有独占“喜欢阿云嘎的权利”,这种东西。但他不曾据此对方书剑表示过一点不同。他一样无保留地对方书剑好,不少于对待任何一个弟弟。他和阿云嘎对待方书剑的态度不太一样——郑云龙看他一眼,他就觉得自己心里所有事郑云龙都知道。而阿云嘎看方书剑一眼,就像方书剑心里所有事,阿云嘎都能理解——无论是什么,也许他不知道,但他都能理解。


方书剑自己也说不清鼓荡在自己心里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——那本来就不是适宜用语言形容的。他觉得自己走在云上,心在风里,耳边呼呼作响,每一步都能飞得起来。那个男人向他看一眼,笑一下,他的心脏就没有了,变成了一团水雾一样的东西,呼地充满了他的整个身体,直到指尖都是荡漾的。


这感情有什么特殊么?或许并没有吧?他学音乐,学了十几年了,决定做一个音乐剧演员,也有许多年了。在他听到一首美丽的歌,看到一部动人的戏,被台上某个发光的人物摄住心神的时候,他的心脏、眼睛和血液,难道不也像这样漂浮在一团云里?那么,他喜欢嘎子哥,想成为像他一样的音乐剧演员、像他一样的男人,想离他近一些,想看见他,被他认可,想跟在他身边……这样的喜欢,和他永远能轻易感到的、对一切美丽之物的爱意,是一样的吗?


在节目中的中期某一个时候,方书剑总是在琴房和排练厅里粘在阿云嘎身边。阿云嘎注意到他,就笑着把他招呼过来,跟他说歌,说表演,嘱咐的话说得没完没了。方书剑乖乖地点头,小拳头轻轻敲打着阿云嘎的后腰。阿云嘎抻抻手指头,小孩又扑在钢琴盖上揉阿云嘎的手。


阿云嘎轻轻笑着看方书剑摆弄他的手指头。


“小方,你为什么想做一个音乐剧演员?”


“音乐剧演员啊……”方书剑盯着阿云嘎放松的手,眼睛稍稍转了转,“因为我很喜欢音乐剧啊。但是……主要还是因为跟我的条件比较合适吧。我学了很多年唱歌,但是,光靠这一项,又不是特别有把握能竞争过别的人……后来我又喜欢上跳舞,正好音乐剧专业既要求形体又要求声乐……我就觉得特别适合我,好像两样单独拎出来我都不是特拔尖,可是加在一起,我就算不错了。”


“是,”阿云嘎笑着说,“你很好。”


方书剑咧嘴笑起来,说不出话地看着他。


“但我觉得你成为演员最大的天赋,不是唱歌跳舞,而是投入感情的能力。你在舞台上的投入和热情,很打动我,也是最能打动观众的东西。”


——可是我还远远比不上你呀。方书剑只觉得自己笨嘴拙舌,说不出有用的话来。他多想告诉阿云嘎自己心里的他有多么好。可是那怎么可能呢?


“你在这个年纪,会感受到很多很多的的东西……你这么优秀,经历和眼界比我们那时候高多了。有时候自己感觉到的东西,自己也不明白,这都是很正常很正常的事。不确定自己想什么,要什么,也是很正常的事。你不用害怕。过上一段时间,也许是几天,也许几个月,也许几年,你回过头来看,会发现这些经历和感受,都是特别特别宝贵的。”


方书剑盯着阿云嘎的指甲,听得懵懵懂懂,可是心里有层翼膜一样的东西已经警醒地剥裂开,竖起来,像蜻蜓感知到气压的降低。过了几天他才渐渐真的明白过来那些话的意思,忽然间像响雷骤雨浇在身上。他怎么那么傻?连难堪都是后知后觉的。少年时代的爱意像破冰裂土的春风一样刺痛所有天真的孩童,无论他们爱慕的对象有多么温柔。他不得不要求自己冷却了很久,但直到节目过后几个月,他才真的从那种状态里走出来。郑云龙天天在他眼前,是作为音乐剧人的另一种好——但是同样光芒璀璨,不可置疑。他有时候怀疑,几个月前梅溪湖时的那些感受根本不是真的——虚假得像场梦,也远远地偏离现实。根本没有一个他感知中那样晶莹闪耀的阿云嘎——不是说阿云嘎不好,而是,阿云嘎的好不是事实的全貌。事实的全貌是他和另外一个人好像永远是互相辉映的,哪怕一片天空里只有其中一个人,你也知道另一个人的引力在地表另一面牵引着他。只有同时看得见两种光,那个画面才是完整的。


几个月之前他问阿云嘎:“那大龙哥呢?”


“他当然也有,”阿云嘎说,“每个人都要从不成熟到成熟的。”


“不,我是说……他也有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吗?”


阿云嘎看着他,又笑了笑。


“他呀,他不一样……”他低下头,眼尾伸得很长很长,“他跟我们都不一样。他跟谁都不一样。”


 


方书剑没想到阿云嘎来的第一天就把蔡程昱也带了来。双云的嫡长子肉眼可见的没精神,进了餐厅坐下才把口罩拿下来,鼻梁上还架着眼镜。


“还戴什么口罩,有用吗?”郑云龙嫌弃道。蔡程昱几乎懒得卖呆撒娇:“挡一点是一点吧。”


阿云嘎一直在拿手机回信息:“嗯,看了《信》,对,今天是书剑的场次,明天再看另一版的……对,特别好,对,一会儿再跟你详细说呀。”郑云龙看了会儿菜谱,就抬起眼来看他。


“你点你点,”阿云嘎顾不上管他,又去回另一条,“我都行。”


郑云龙看方书剑:“方儿,你吃什么?蔡蔡我知道,他就吃个虾就行。”


直到蔡程昱抬起眼来看他,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看着蔡程昱。也难为蔡程昱被一个活人盯了那么久,竟然还能稳稳当当地坐着看手机。这也是只有蔡程昱才能干得出来的事了。可恨!方书剑突然明晰地生起蔡程昱的气来:这人凭什么这么对自己?就因为……就因为我……


蔡程昱眼睛抬起来,方书剑立刻觉得自己肩胛骨的中间被什么电了一下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。蔡程昱现在倒是不难为情了,看了看方书剑,轻声说:“点个鱼吧,我记得方儿挺爱吃这家烧鱼的。”


郑云龙连着扫了一遍他俩,这一眼的意思大概是,“今天当着你们爹呢有什么闹别扭的先别任性了行吗?”招手叫服务员把菜点了。俩小孩立刻老实起来,一副年夜饭桌上的乖巧可爱。那边厢阿云嘎终于把信息回完,把注意力挪到小孩们身上。“怎么样?小方今天?大龙,你觉得怎么样?”


郑云龙只看看身侧的小孩:“你自己觉得怎么样?”


“我觉得今天……”方书剑想了想,“比较放松。”


郑云龙立刻点了点头:“特别好。今天松弛了,好几个地方反应也特别对。”


阿云嘎显然也这样想:“还是要自己回想一下,大龙跟你说好的一些表演的细节,下次就把它固定住。”老父亲式的叮嘱一直持续到菜上齐了,郑云龙冲他抬抬下巴,示意他该歇歇了。


“蔡蔡,”阿云嘎一边对着筷子一边侧头看自己身边的小孩,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


蔡程昱抬起头来,甜甜的傻笑:“我觉得挺好的。”


“谁挺好啊?”阿云嘎笑着问,“你大龙哥挺好,还是小方挺好?”


“都挺好,”蔡程昱依然那么笑,“龙哥好,方儿也特别好。”


方书剑突然觉得嘴里有点苦。蔡程昱又跟他说话了,他连生他气的理由都没有了。那他还拥有蔡程昱的什么呢?


 


说起来,蔡程昱是他在梅溪湖最先亲密起来的人之一,也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特别亲近,每天共同度过的时间超过任何人。事后想起来他嘴里总有一种苦涩的味道,可是当时发生得非常自然,天真得没有一点机心——或许就是因为他太天真了,最后蔡程昱才会不再跟他说话。他们在上音就是认识的,只不过彼此没有很熟悉——不是一个系,交际圈子和习惯也不一样,顶多是学生会聚餐、演出结束庆功的时候点头微笑,聊两句天。要说在梅溪湖,反倒是龚子棋跟他货真价实是一个班的同学。


会跟蔡程昱熟起来其实还是离不开阿云嘎。第一次公演他和阿云嘎搭档,第二次是蔡程昱和阿云嘎二重。方书剑在替补席,没事做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去找阿云嘎。阿云嘎要理的人多,只有蔡程昱会长时间地留在一个地方:看谱,背词,改好几种和声,自己跟自己练。后来方书剑回想起来那时蔡程昱穿着白色的制服毛衣,坐在琴房里的样子,会想:他就像一个小小的雪人。


他和蔡程昱熟络起来实在太容易了,就像伤口粘合,树叶抽芽,春风吹开一朵花。他说:我好喜欢嘎子哥啊——!蔡程昱就说:我好喜欢大龙哥啊!他说: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嘎子哥!蔡程昱说: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大龙哥。他说: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嘎子哥那样的男人!蔡程昱想了想:可能跟晰哥笛哥光哥深哥大龙哥都合作过一遍你就成了。他说:蔡程昱,那我知道了,你学大龙哥那样自拍,你也能成为大龙哥那样的男人。蔡程昱高兴地举起自己的手机:你看,我已经有好几张了,哥也是高贵冷峻的王子!


他叹了口气:你这样不行,蔡程昱,现在流行萌萌的王子,来,我来给你模仿一个绿豆蛙,你学着点啊!


小男孩本来就有几万种吸引别人喜欢的小伎俩,还有几百倍吸引别人喜欢自己的勇气。有时候蔡程昱接不住他的梗,但会一直看着他。有时候是傻傻的笑,有时候是接一些更冷的话。只要方书剑在他身边的时候,他总会那么看着他。


后来出品人和行业评审们都会疯狂赞赏蔡程昱的嗓子。那是金属感的,发着光的,金色的男高音,无数人为这独特的音色倾倒。可是方书剑总会想,那不是蔡程昱身上最让他喜欢的东西。蔡程昱身上最美的,明明是他的眼睛。他的眼睛也像是一种金属——但不是金色的,不会去夺人的目光,只是安安静静的,凉丝丝的。如果要比做什么东西,方书剑会想到泡在威士忌琥珀色酒液里的不锈钢冰块。如果握在手里,会感觉到冷,但不会粘住你的皮肤引起刺痛;它不会刺痛你,可你也知道你不会融化它,它就那么长久地停留在你手心,可是你并不难受。


蔡程昱,别再练了,陪我吃饭吧。他会这么拖蔡程昱出琴房;蔡程昱就说:我不去了,你找黄子他们去吧。方书剑呼噜着他的头发,垂着眼睛扁了一会儿嘴:哦,好吧。一个小时后他回到琴房,往钢琴顶上放了一杯茶颜悦色。


我随便买的口味哦。


蔡程昱抬起头来,看了看杯子,又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杯子,搓了搓脸。


方书剑看着他,感觉蔡程昱似乎愣了很久。他确实闷在琴房太久了,眼角有血丝,可能精神都有点恍惚。他拿过杯子,捧在手里,看了方书剑一眼,又看向琴键。


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?”


方书剑愣了。他为什么对蔡程昱这么好?——他对蔡程昱好吗?


有一段时间,方书剑一直觉得蔡程昱可以说像是一台仿生得非常细致的AI机器人。他举手投足都像普通的人类,只是有哪里稍微有点不对,而在一些时刻几乎会露出马脚。比如说,他会为一条微博写作文提纲;比如说,会傻乎乎地要请比他年长不少的哥哥吃饭;比如说,他会因为在错误的场合开了玩笑而被最好的朋友翻脸,然后不知所措。而眼下这个时刻就是他对方书剑露出马脚的时刻。对于方书剑来说,带一杯饮料给人,实在是再小没有的事了,连举手之劳的劳都算不上。不说他是班长,习惯照顾人,他从小对待同龄人也是这个样子的。而蔡程昱却会认为这样的事是特殊的。


为什么呢?


后来方书剑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些。他也不确定,因为甚至不能化为语言。就像你可以描述一块不锈钢冰,可以描述雪,冬天,零下三十度的铁栏杆,但你不能真的描述冷。你不能描述在雪地里走过几百公里或两年,北风迎面,雪片蒙眼,手指和脚都冻得麻木,牙床彼此磕震的时候,一个人到底会是什么感觉。就像他曾经听教务处有人背地里谈论过蔡程昱:特别拼命的孩子,特别刻苦,是啊,他家庭条件也不太好,是单亲……那次汇演出事故,小孩背地里还哭了,说特别害怕他妈妈失望……


说话的人没有恶意,只不过方书剑从不知道哪个时候明白过来,蔡程昱早就不是个小孩子了。蔡程昱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说出这些,尤其是同龄人们面前。他在方书剑的眼里像个仿真机器人,只不过是因为他逼着自己过早的成熟,以至于还可以做小男孩的方书剑不敢相信那是蔡程昱。


他有时候宁可蔡程昱真的是个机器人——机器人还可以学着去爱,可是一个小孩忘掉自己还可以做小孩,会是很苦很苦的。蔡程昱凭什么要受苦呢?那个安安静静地坐在钢琴前的小雪人蔡程昱,那个眼神永远不会刺痛别人的蔡程昱,他为什么要受任何苦?


 


蔡程昱突然不理他的转折点是出现在那个晚上。那天他失魂落魄,看到蔡程昱正好也是一个人的时候才稍微定了定神。他们两个人坐在深夜的排练厅,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。方书剑佝着背,连琴键也懒得戳一戳。


“蔡程昱,”他问,“你为什么想学歌剧啊。”


“没啥为什么啊,”蔡程昱看着他,一如既往朴实无华的回答,“当时高中快毕业了,感觉高考竞争比较激烈,当时咨询了一些老师,觉得我条件不错,艺考也许能行,将来有希望能养活自己。”


“那你没有觉得苦想放弃的时候吗?”


“当然有啊,”他平淡地说,“可是难受完了,也不能怎么样。干别的也一样要吃苦……又不能真的不学了。就逼着自己坚持下去嘛。”


方书剑侧过头,看着他看了很久。蔡程昱一脸无辜的表情,但也没问,就由着他看着。


“前天嘎子哥跟我聊天……我觉得……”方书剑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。即便是跟蔡程昱,说这种事也太尴尬了,“哎,蔡蔡……你在唱情歌的时候心里想什么投入感情啊?”


“我没想谁啊,”蔡程昱无辜地说,“要不怎么大家都说我炸碉堡呢?”


“那我们唱《Melodrama》你也没炸碉堡啊,那次你想的谁啊?”


“……我还是什么也没想啊。”蔡程昱说,“那你想谁了?”


“……”方书剑蔫了,“我也没想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

“你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着急啊,”蔡程昱问他,“你刚才说嘎子哥跟你说什么了?”


方书剑又抓了抓头发。


“……我有点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他稀里糊涂地说,“我觉得我有可能喜欢嘎子哥……就是,有可能,是那种喜欢,你明白吗?我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喜欢!但是就……就有可能……”


“……啊?”


“你‘啊’什么啊!”方书剑抓狂,“你不是也说你特别特别喜欢龙哥吗!”


“……可是我没有那种喜欢啊。”


“啊啊啊啊啊!”方书剑一跺脚,“你什么都不懂!我就不应该跟你说这个!”


“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嘎子哥的啊。”


“我不知道啊!”方书剑说,“我觉得嘎子哥特别特别好!我一见到他就很开心,他一看我,我就觉得特别踏实,我总想在他身边,我想将来变得像他一样厉害,一样优秀……可是……”


可是我不知道,这是“那种”“喜欢”吗?


然后蔡程昱的声音传到了他耳朵里。


“——那我呢?”


方书剑猛抬起头来。


“……什么?”


蔡程昱正在看着他,好像有一点困惑,还有一点点委屈。


“那我呢?”他问方书剑,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


方书剑最终没能回答这个问题。他那天本来就没法再回答任何问题——而提出问题的人是蔡程昱。没有人能回答小雪人问出的这个问题,就好像它在问:太阳为什么照我?春天为什么融化我?春风,你为什么将我唤醒?


方书剑从排练厅跑了出去。


 


后来蔡程昱也学会了拉别人出去吃饭,去商场看电影玩的时候跟别人互相配合拍造作的照片,至少在微博里活成了一个皮肤三十六摄氏度的普通人类。方书剑也会偶尔怀疑:他对蔡程昱真的有什么特殊吗?那句话是不是蔡程昱随口说的?他是不是练歌练晕了?或者那段他们很亲密的时间根本就是他的幻觉,其实他们从没熟过?


在节目结束之前,他们最后一次说话,是在最后一次年度首席竞争前,方书剑有一天晚上又走到了排练室。他不知道他来是为什么,或许本只是想再闻一闻这里的空气,但蔡程昱在那儿。他看到了方书剑,这次再掉头跑掉也太丢人了。他只好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

“你还在排练啊。”他问。


蔡程昱点点头。也不问他为什么来的。


方书剑索性走近了。


“你打算唱哪些歌?”他看看蔡程昱的脸,“我肯定不先告诉他们八个。”


“说也没啥,”蔡程昱淡淡地说,“一个是合唱的《友谊地久天长》,还有一个是如果第一轮淘汰,第二轮独唱的歌。”


“你独唱唱什么?”


“Pourquoi Me Reveiller,”蔡程昱说,“《春风,你为何唤醒我》。”


蔡程昱的表情过于平静,以至于方书剑过了一秒种才意识到那是哪首歌。


“那次汇演出了事故……”


他没在现场,但是也听说过。他们这届,专业第一的蔡程昱,在汇演上唱破了音,当时的曲目,就是这首歌。


春风,你为何唤醒我。


 


有一瞬间,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。他的心脏不存在了,眼睛不存在了,血液不存在了。重力没有了,宇宙没有了,他的身体也没有了。可是还有一样东西存在着,还有一样东西他能感受到。


是蔡程昱。


蔡程昱的脸,白得像雪一样的皮肤,薄得像没有温度的嘴唇,金属的冰块一样的眼睛,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瑕疵,美得像疼痛本身。


他靠近他,不能不这么做。他的手贴向蔡程昱的脸,想碰一碰那块凸起的颧骨,看看那柔软的线条能不能让自己流出血来。


然后他的手腕被蔡程昱捉住了。


蔡程昱轻轻握住他的手腕,轻轻移下去,再松开,他低下了头。


 


现在春天真的来了,上海的气候又比长沙温顺许多。一顿饭味同嚼蜡地吃完,郑云龙扬扬下巴赶蔡程昱走:“你送小方回家,赶紧,明天他还要排练。”


方书剑惊讶地看了郑云龙一眼。


“我跟你嘎子哥结账。”


——毫无意外的回答。方书剑心里暗暗骂自己一句。蔡程昱想来经验丰富得多,早已习惯了放弃抵抗:“走吧。”他向方书剑伸出手来。


方书剑起身,被蔡程昱握住了手腕。


几个月以前留下的那道握痕,好像一下子又热了起来。


 


“小方真像你亲弟弟。”并没有急着结账的郑云龙看着小孩的背影对阿云嘎说。


“是嘛。”阿云嘎有些高兴,他也把这当一句夸奖。


“像现在的你,减去十岁。但不像二十岁的你。”


阿云嘎低头笑了笑:“是啊。也挺好,他很可爱,也能带给别人快乐。”


郑云龙也勾了勾嘴角。


“没有人像你了。”他轻声说。


“啊?”阿云嘎没听清。


“我说,”郑云龙提高了声音,“你那时比他显老多了!”


阿云嘎笑了:“幼稚。”


 


出了饭馆,没走几步,蔡程昱就把手松开了。方书剑一步跨过去,反手拉住了蔡程昱的手腕。


蔡程昱透过眼镜看他一眼。


“干嘛?”他问方书剑。


方书剑好悬被他气死。我干嘛?


“你没话跟我说吗?”他在云氏家长面前忍了一晚的委屈终于全爆发出来,吃了火药似的问。


“……”蔡程昱想了想,“啊,没有啊。”


方书剑甩手就走。


“……哦,”蔡程昱好像想起了什么,在他身后叫了一声。方书剑把脚步停下了,


“我还有一张票,也是你的场。”


方书剑眼前发黑。


“你没话跟我说就别来了!”


“你这人怎么这样啊?”蔡程昱冤枉地说,“龙哥送我的票,我来看龙哥不行吗?”


方书剑直接转过身来。


“你不是没有‘那种喜欢’龙哥吗?”


他直直看着蔡程昱。


这句话的意思比“那我呢”还要直白。AI听了都要冒烟,雪人听了都要脸红。蔡程昱的脸就红了。


方书剑又走近了一步,还盯着蔡程昱,不说话。


“方儿,我错了,”蔡程昱终于开口了,他这个人要么不说,一说就是全盘实话,“我当时真的没多想……我确实不应该生你的气。我以前没……没有……”他眨眨眼睛,觉得话卡在喉咙里,只得换一句话头重新开始,“我就是真的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。”


方书剑和他面对着面,近到只有一低头的距离。


“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,”他抬起眼睫来看着蔡程昱的眼睛,眼神闪一闪,又照向他脸上更低一些的位置。他抬着下巴,说话的时候,吐息会触碰到蔡程昱的嘴唇,是温暖的,


“你是怎么想的?”


 


你是怎么想的?


蔡程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。他本来就不善于言辞,况且,没有人能回答方书剑提的问题。就像是春风在问——我对你难道是特殊的吗?


春风,破冰裂土的春风,无情的,残忍的,席卷万物的春风。它像少年的爱一样,刺痛每个天真的孩童。有些人生来安睡在温暖的地方,有些人生来注定跋涉,在冰天雪地中走上几百公里或十几年,北风扑面,雪片蒙眼,手指和双脚都冻得麻木,牙床彼此磕震,可你已经习惯了,你知道自己命定如此,无可抱怨,再残酷的前路也唯有继续走下去,你熟悉这路,你走了十几年,你知道你一定能走到尽头。


可是春风,温柔的春风,多情的,美好的,孩子一样的春风,他不管不顾地向你伸出手来,好像整个冬天的你的世界都不该存在,都并不存在。他要触碰你,让你刺痛他,让他将你融化。


你的双眼颤抖,皮肤痛痒,无话可说。


你应该要去问谁?你要问冰,问雪,问漫长的路,问永远的冬天?


不。这些你通通都不能问。一个人永远不能质问自己的来处。


你只能质问春风。


 


蔡程昱闭上眼睛,猛地把面前的少年抱进怀里。


方书剑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后背。金丝眼镜蹭着他,他侧过脸,任由那对薄薄的嘴唇找到了他的。


他们在温暖的春夜里交换了彼此的第一个吻。


 


 


——春风,


你为何唤醒我?


 


 


—END—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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